短篇抒情散文欣赏

祖山之夜

沈若水／文　

人在祖山中，今夜不设防。心底最秘深锁的角落已悄然洞开，人生的最高境界，或许只是此刻心中那份俯仰自得、指看万物而又超然于物外的宁静淡泊而已。

如果说，黄山宜雾，泰山宜晴，香山宜于深染寒霜的金秋，那么祖山则是无所不宜了－－宜四季，宜雨雪，宜云雾，宜晴日，也宜万籁俱寂的夜。

暮色伴着黑魆魆的树影，慢慢地编织成一张大而疏的网，慵懒地罩住既薄且小的一弯瘦月、几粒幽微的星子、偶尔掠过天空的山鹰翅膀和一个独自在山路上游移的人。祖山的晴夜是透明的、真实的。它黑暗的时候霸道，清澈的时候率真，我从未见过如此这般更黑的夜和更清晰的星月。

都说，最美丽的人感情孤独，最优秀的人心灵孤独。月孤独，有星相伴；而我不是因为不美丽不优秀而不孤独，而是因为有祖山包容着在崎岖山路上踽踽独行的我，更是因为祖山那份厚重的关爱沉甸甸地装在我内心，让我在都市烦闷的心情于瞬间变得平和而从容。野花发而幽香，佳木秀而繁荫。幽幽的，空气中弥散着芳香与甘醇，彷佛在唇边在耳畔唾手可得，又彷佛遥不可及。这让人饮少辄醉、不能自持的，是草间和树丛中漫溢出来的芳馨，是山中无处不在的溪水，流瀑溅落在石崖上的回响引出幽香的遐想。长青藤亲密而热烈地缠绕着树干，而越来越亮的月光则慷慨地把浓密的树荫叶影斑驳地洒落在我身上。

夜的静谧，星子的闪烁泉水的歌唱，花枝的摇曳，树影的婆娑，夜莺的鸣啭……悠然神奇的召唤无所不在，吸引着我不觉地移向仄径的尽头，凭是深山更深处。

起风了，云朵在夜空中随风飘荡，优闲如我。月儿盖上松软厚实的云被，睡去了。我裸 露的手臂忽觉到一丝带着凉意的润泽，疑惑间惊喜地发现：雨，是雨，山雨来了！少顷，阵雨倾泻而下，一时间只闻树叶沙沙，雨敲岩石夜更静。四周灰蒙蒙的，白桦林中一片乳白夹杂着淡绿色的水滊，浑然一片雾霭的柔媚。蒙阖天空中飘落的雨线，将灌木叶冲刷得洁净而光亮。富有质感。没有雷鸣闪电虚张声势，更没有凡尘中的嘈杂，山雨默然而执着酣畅吻着祖山的每一寸土地；雨幕中，水墨画一般的山巅，似乎即将乘兴融化在雨中。雨夜的天空，雨夜的祖山。我知道明天的淙淙溪流将更加欢畅，北龙潭的内涵会更加深邃。

人在祖山中，今夜不设防。心底最隐密深锁的角落已悄然洞开，人生的最高境界，或许只是此刻心中那份俯仰自得、指看万物而又超然于物外的宁静淡泊而已，这在昼夜的人间闹市里所不能企及的，正所谓「昨夜西风凋碧树，独上高楼，望尽天涯路」。这山，这夜，是我的。

山谷中鲜爽清新的夜风不住的环绕着拂面而来，让人舒畅得浑然忘我。夜色中山的轮廓游龙一般，曼妙逶迤地衔接着；层峦迭嶂的环抱之中，有序而随意的松林五线谱一般，任凭夜风吟唱它的旋律；而此刻的我，俨然成了点缀在祖山这庞大乐章中的小小音符。仰头环视群山，我忽然被祖山的雄伟高大而震慑，找不出任何语言和词汇来表达我的自卑。

雨停了，云散了，月儿愈显清亮，空中弥漫着山野的清香。

在沉沉的思索和默默的等待中，月影渐渐淡去，星芒渐渐稀疏，天色渐渐变浅，远山也童话般地清晰起来－－天地无言，但我知道，它正酝酿着喷薄欲出的潜质。

当我站在观日峰上，目睹第一缕金线终于在汹涌翻腾的云海中迸射出的一刹那，千峰万壑也在瞬间自昨夜（对，那已成为昨天）沉酣的旧梦中醒来，整座祖山整片天空乃至整个世界，遂在这最壮观的一刻涅盘，开始了清新洁净而又生机勃勃的一天。

就这样坐到天明。静静地，我聆听着风送松涛，以最美的旋律从最深的谷底幽幽漾来。